叶庭阳在新加坡出车祸后,居婉仪几乎每天去医院,自然和叶忍冬相熟。
医院产房的一幕,居婉仪犹豫不决,也许她该委婉探听叶阿姨的想法。
毕竟这是叶家的事。
叶忍冬正在练习古筝《出水莲》,厨房的午餐已经准备妥当,就等下锅了。
为了专心照顾儿子,她提前退休。
回国后,阳阳一心扑在工作上,叶忍冬每天给他调理饮食,闲暇时间在老年大学教书。
和老年人在一起,日子变得丰富多彩、轻松愉快,总算补偿了多年来的苦难煎熬。
叶忍冬十五、六岁时,父母因为有海外的背景,在特殊年代被监督劳教,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让两个中年人相继病去。
母亲病逝前,拉着叶忍冬的手,满眼哀伤地告诫女儿:没有父母在身边,要学会照顾好自己,环境越艰险,越要好好活着,让远在天边的父母少些牵挂。
失去了父母的呵护,在充满阶级斗争的艰难岁月中,叶忍冬的生活向谁靠?
这个内秀文静、骨子里充满韧性的女孩,顶着世间鄙夷傲慢、落井下石的目光,挨过每一个白天。暗夜里她常常被噩梦惊醒,眼前依旧是家徒四壁的破旧小屋。幽暗的烛光中,她看见自己抹着泪水的孤单身影,悲沧地映照在斑驳的墙壁上,挥之不去的荒凉再次层层叠叠地袭上心头。
漫漫长夜过去,又要熬过昏暗的白天。除了出身背景和她相仿的项子明偶尔会偷偷问候外,叶忍冬没有说话的人,同龄人对她唯恐避之不及。
在姨妈的帮助下,她好不容易高中毕业,却被分派到远隔千山的偏僻农村插队。离开姨妈和表姐,认识的人只有项子明。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项子明偶尔偷偷塞给她省下来的食品。就是这细微的举动,让极寒刺入骨髓的叶忍冬添一点暖意,仿佛漆黑的暗夜里偶尔看见的一线亮光。
无望的岁月里,池旭东毫无征兆地闯进了叶忍冬荒漠般的生活。
这个根红苗正的青年暗地里观察着整天胆战心惊、孤苦无助的叶忍冬。某一天,他打跑了几个对叶忍冬欲行不轨的村里混混,上演了一出最古老的英雄救孤女的桥段,接踵而至的骑士风度,使长期浸泡在凄风苦雨里的叶忍冬渐渐感到一丝丝的甘甜。
两年后池旭东被招回武汉,临走时提醒叶忍冬耐心等待,他想办法接她回去。
可是左等右等,望穿秋水,叶忍冬还是没有等到池旭东的音讯。
一天,消失的项子明回来了,他给叶忍冬带来一张翘首以盼的回城指标。
这个和忍冬在一个大院长大、同命相怜的男孩,看到她在池旭东的呵护下安全和宁静,深深失落的同时,也替她欣慰。
年轻的项子明弄不懂自己的情愫,当他得知叶忍冬回城的各种阻挠时,写信和父母商议,他相信父辈经历相似的老人一定会支持自己把来之不易的回城指标让给叶忍冬。
等了好久,父母终于来信了。他知道一家人做出这个决定有多艰难,那意味着自己回城的希望更加渺茫,后面的路更加坎坷。
沉浸与池旭东重逢喜悦中的叶忍冬,对这个指标背后的故事一无所知,甚至忽略了项子明悲壮的眼神。在项子明的护送下,叶忍冬劫后余生般地回到了令她恐惧又充满希望的武汉,投进了苦苦等候的池旭东怀抱。
一心以为从此可以脱离孤苦、终于有了依傍的叶忍冬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厄运远没有结束,新的苦难又开始降临了。
兴高采烈的池旭东把她带回家,等待他们的却是郑桂珍那张鄙视、嫌弃的冷脸。这个出身仇苦、性子刚烈、喜怒完全不能控制的女人最恨地主老财,而从街坊邻居那里得知,小儿子的对象竟然是个走资派的女儿!她无法接受。
郑桂珍集合家里所有亲戚的力量,试图让池旭东和叶忍冬分开。然而,遇事习惯征求自己意见的儿子,态度异常坚定,认定了非叶忍冬不娶。一向随性、表面“妻管严”、从事排水工作的池大龙,在儿子的婚事上居然没有站在自己一边,甚至还帮着儿子说话,这让郑桂珍异常燥怒。
事情终于传到老父亲的耳朵里,那个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战士站出来,劝说固执的女儿:“小叶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接受的是新社会的革命教育;再说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年轻姑娘,逆来顺受,无依无靠,也够可怜的。小叶眉眼周正,骨子里透着温顺,还有学问,东东喜欢,你这个当娘的就依了他的心意。新社会要解放思想,你不要耽误了两个孩子。”
就这样,仿佛重生的叶忍冬,诚惶诚恐,将全部心思都用在了侍奉长辈、相夫教子上,她恨不能掏出自己的心证明给所有人看。
但日子并不如她所愿,婆婆郑桂珍始终不喜欢她,即使是添了孙子,婆婆的颐指气使依然没有改变。家里没有男人的时候,邻居们常常听到郑桂珍在院子里粗声大气,而叶忍冬却没有一丁点声响。她只是默默服从、默默修正,只是在无人的时候偷偷抹眼泪,只是在亮亮面前展开母爱的笑颜,只是在池旭东前云淡风轻。
叶忍冬知道婆婆嫌弃自己没有工作,为了在亮亮心里留下一个合格妈妈的印象,叶忍冬忙完家务,还要在一家街道工厂做临工。
她格外珍惜这份工作,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总是主动承担。她怕闲下来时,所有的辛酸再次涌上心头,再次孤独面对内心深处纵横交错的伤口。
那天风雪漫天飞舞,天寒地冻的天气,积水成冰,街道上的行人很稀少。
想着快过年了,叶忍冬要多挣几个钱,给亮亮添置一件新棉袄过年。
她又独自一人拉着三轮,去十几里外的市中心交货了。车上满载着挑选好的棕毛,在雨雪的浸透下,变得异常沉重。
飞舞的雪花染白了她的黑发,夹杂的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衫。她一步三滑、步履蹒跚的行走在积雪里。前方的路依旧那么遥远、那么艰难,但她仍然执着地往前挪动着越来越沉的三轮车。
突然,身后满载的货物轻了许多,她警觉地回过头,竟意外地看见了正低头推车的项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