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血红色的世界，周围枯萎的树木散发着微微暗红的血腥气息。天空中挂着泛着红光的星星月亮，而太阳则像是一枚巨大透红的血球，慢慢向着月移动着。
这像是被染红的夜空，但太阳却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它与那血红的月相撞，天地瞬间被完全引燃，咆哮着升腾着红色的烈焰，像是地狱。
一个墨色的少年站在这个世界中，他踩着燃烧的大地踏过烈焰，仿佛是处在这个世界之外的灵魂。他抬头望着被像是烈焰覆盖的天空，周围的气温像是越来越高，枯木自然地燃烧起来，黑色的灵魂在天地间漂泊，最后消失在火焰中。
而唯一不受火焰侵袭的少年走在火红色的大地上，他向着远处唯一的一个活人走去。那人全身雪白，与渐渐发红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手里拿着一柄白色的剑，屹立在熔浆的边缘。
少年走到那青年的身旁，顺着他的目光向熔浆望去。眼前的是一处巨大的塌陷深坑，从地表溢出的岩浆慢慢沿着深坑的边缘流下，丝丝焦响呈现在他面前。
而脚下也渐渐被岩浆所覆盖，但他没有任何感觉，那就像是空气一样，轻抚着他的衣袖，不留下任何痕迹。直到最后他整个人都站在岩浆中，看着眼前的热浪拍打过自己显得虚幻的身体。
一旁的白衣青年也似乎没看见他一样，盯着那岩浆若有所思。
少年看到那炙热的爆流飞溅在白衣的身上，但他一挥剑就将那些滚烫的岩浆切开，只有少许衣物上染了一丝被灼烧的洞黑。
原来他是这里真实存在的人。
少年盯着他手里的剑，之后身旁的岩浆传来一声爆响，他转头就看到了那火红的烈焰中冲出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他出现的刹那天地间的火焰都向着他那手上的剑流动着，那是一柄漆黑色的巨剑，剑身还残留些许暗红色的岩浆，它们沿着剑锋滴淌着。
而白衣青年则是露出微笑，举起手里的轻剑直指黑影。
少年在一旁看着黑衣人提着重剑冲向白衣，他们就像是生死仇敌一样，相互提着刀刃交锋。而少年在这场战斗中只是一个旁观者，做着他应该做的事，默默看着。
周围的岩浆还在吞没着脚下的土地，黑衣人仿佛不怕岩浆一样，那变异的双脚直接是踩在了岩浆里。少年这时候才注意到，他那层黑布一样的东西，是包裹在他身上的破碎翼膜，而且透过那层黑色的碎屑他看到了，那暗红色的麟甲。
自己之前的能力就是变成那副样子，他很清楚地知道。
也知道手持重剑近身格斗的黑衣人，已经是被白衣青年反制着。那武装的缺点很严重，而且白衣人是知道的。
因为少年看到他一转身，倒提着剑刃切向黑衣人的后背，剑芒穿透暗红色的铠甲，两道血红色的深痕顿时出现。
那伤口流出了暗红色的血液，滴落在岩浆中散着气雾。黑衣人仰面躺在了岩石上，任凭火红的岩石灼烧着伤口。
而火红的世界也慢慢褪去，重新回归于黑色。天空不知从哪儿卷来了一股狂风，那风带来了漫天的乌云，一会儿工夫少年就看不清周围。
唯有那还未流失温度的岩浆在隐隐透红，微光照亮周围。
白衣青年不知道何时已经将剑收回剑鞘，转身沉默走向远处。自始至终少年都没有看清白衣的脸，无意间看到的也只是一团白。
少年慢慢走到了那处岩石边，黑色的重剑就插在那，而黑衣人则是躺在了渐渐熄灭的岩浆旁。望着那张慢慢褪去戎装的脸，少年沉默了。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夹着丝丝狂风呼啸拍打在火红的大地上，雨水落在岩浆上戚戚地响着。
脱下铠甲的黑衣人抬头看着少年，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最后还是你来了，真的是命中注定啊。”他轻声说着，身后的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和雨水融为一体。
少年看着他没有说话，感受着身上溅落的雨水，这一刻身旁的温度开始清晰，渐渐感受到了炙热的气息中，有什么正在悄然隐没。
黑衣人继续说：“跟当年你的样子是一模一样，那么，你选择接受自己的使命了么？”
少年面无表情，只是对着天空举起手，冷漠地看着手心里滴落的雨珠。
“这是哪儿…”少年对着天空问。
“这并不重要，”黑衣人回答，“真正重要的，是你来此的目的。”
少年低头看着他的脸，“我不明白。”
“你能够感觉到这里，周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但它们无法对你造成伤害，无论是烈焰还是剑锋。”黑衣人说着。
他并不像是个受重伤快要死掉的人，那伤口对他来说好像是不存在一样，那像是个惬意的大叔趴在岩石上和他谈笑风生一样。但是那伤口流出的血液不是假的，还在继续沿着石面流淌。
“我要怎么离开这里。”他不想听黑衣人胡扯，直接地问着。
“我不知道。”黑衣人耸耸肩，这一下扯动到了伤口，让他脸抽搐了一下。
少年转身就要离开，对于一个快死的人来说，说谎是徒劳的。
“等一下，不过我知道，你来此的目的。”
他抬起的脚在空中呆了一下，缓缓抽回。“那你说吧，我为什么会来这儿。”
“应该有人告诉过你，那把刀里藏着的是什么吧。”黑衣人淡淡地说。
“他告诉过我，不能被刀里的恶魔吞噬，否则对我来说世界崩塌。”少年回答。
“那是为了你好，”黑衣人看着满天的雨幕，缓缓地说出几句话，“难以驾驭的力量，就会被人们称为恶魔。对于恶魔，他们所应该做的就是痛下杀手，无论缘由。”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狠狠咬着牙，像是恨极了某些人一样。
“你就是那恶魔。”少年回头盯着他，平静地说着。
“看起来你也不是很傻嘛。”他笑着说，没有否认。
少年继续问：“那这里是哪，你的地狱么。”
“不是我的，是我们共同的地狱。”黑衣人反驳他的话，“恶魔都该有自己的一块地狱，同样你也有。”
“但我不是恶魔，你才是。”少年冷冷地说着。
“那你就错了，你才是那个最大的恶魔，无论是这里，还是现实。”他语重心长地说着。
“别妄想吞噬我，那是徒劳的。”少年盯着他的眼睛，语气中带着漠然。
黑衣人笑着回答：“这我是知道的，而且最后绝不是我吞噬你。再说现在这个情况看我都快要死了，怎么有多余的精力去再对付你。”
他在说谎，快死的人脸上是不会有这样一幅表情的。他那惬意的脸就像是在泡温泉一样，躺在温暖舒适的水里懒懒地吐槽着人生。
要说他是恶魔还真的有些牵强，这副样子要是走在大街上估计会被当成流氓几率的要多一些。但如果他穿上一身帅气的服装可能看起来会不一样。
恶魔也不是个个长相凶狠、青面獠牙的样子啊。
“恶魔都是不可信的，你现在快死了，都还能讲这么多话，简直就是奇迹。”少年冷冷地说着，“还说自己快死了，一点快死的样子都没有。”
“恶魔都是没那么容易死的。”黑衣人解释。
“这话倒有可能是真的。”少年摇摇头，“你刚才说知道我来这的目的，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少年盯着黑衣人的脸，知道自己没必要在这样的地方牵扯太久，面前的是魔鬼，随时都可能将他吞噬。也许现在就是被吞噬的时候，只不过自己察觉不到罢了。
“哦…你来这儿的目的是为了见我。”他笑着回答，咧出了一口白牙。
“你真是自恋…”
“恶魔都是自恋的…哦不，是注重自己的仪表和在他人心目的印象。”
他说着还抬起手锊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就像是在试衣镜前一样。
少年瞥了他一眼，说什么自恋，恶魔都是有可怕一面的存在，那自恋的样子只不过是对他们的嘲笑。某本书上是这么写的，也不知道对不对，毕竟作者可能并没有经历过所谓的恶魔。
少年想起自己偶尔间会被杀戮的意识所覆盖，也许就是面前家伙的原因。
“你给我的印象可不好。”一个满口谎言的恶魔，在少年的印象中可好不到哪去。
“其实我们可以做朋友的，”黑衣人突然说。“必要时我可以出手帮你解决一些麻烦，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就行，这买卖很合算。”
“恐怕你要失望了，我不和魔鬼为伍。”少年盯着他的眼睛，严肃地说。
黑衣人沉默了。
雨水渐渐变小，落在他们身上的雨水渐渐被高温烘烤着。可明明岩浆都要冷却了，这温度是从何而来的。
“连条件是什么都不问，就这样拒绝了。”他摇着头叹了一口气。
“恶魔开出的条件，可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如果有，那也只是对你自己。”少年肯定地说。
“你了解什么是恶魔么？”他突然望向天空，乌云渐渐被光拨开，雨水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
“你现在还不了解，终有一天会明白的。其实我们都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只不过是死了，还未离开。”黑衣人轻声说着，像是在吐露悲伤的故事一般。
“你知道自己记住的诗句是什么意思么？”
少年看着他没有回答，自己在国都内城时，寒教自己的东西其实的一首诗，每当自己想着那些诗句的时候，心里的杀戮感就会减弱很多。但他不知道原因，只是那句万物生而有灵，牢牢印在了心里。
“那些都是我亲手写的，”黑衣人望着露出的湛蓝天空淡淡地解释，“写给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朝华沐雨秋风断，寒落枯城破碎心…”他闭上双眼叹了一口气，“这些都是我亲手写的，一笔一划地刻在她的墓碑前。”
少年听着他的话突然有些难受，抬起头望向天空中的月。雨幕被拨开之后，已经是见不到那破碎的太阳了，只有破碎的月亮还高挂着。这在现实中是见不到的场景，阴郁的大地被光芒照亮，让他分不清身旁温度的来源是岩浆，还是月光。
“少年，你有值得为她付出一切的人么？”
他听着那句话，曾经也有人这样问着他，只不过这话来自于一个恶魔，想想都觉得可笑。恶魔在他的印象中是那种无恶不作的存在，只要是有一点表现出是恶魔特征的人，都会被他无意地划入冷漠的那块区域。
如果他们变成敌人，少年并不会感到意外，好像本就该如此一样。
“你认为我会回答一个恶魔的话么。”少年冷漠地看着他，眼里带着冷冷的杀气。
“你可以不把我当成恶魔，说到底我也只是个人。”黑衣人拉着剑柄坐了起来，脸上满是因痛苦渗出的汗珠。
少年没有回头，“但我不会相信的，一个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能活多久。你还要装多久，如果想要用同情来收买我的话，那你就打错算盘了。”
少年冷冷地说完，走出了几步。
“没有我你是走不出这里的。”黑衣人看着他的脚步说。
“我早就猜到了，但绝对不是走不出，只是我一个人很难办到罢了。”少年回答。
黑衣人叹了一口气，他身后的伤口开始慢慢愈合，那些混杂在伤口内的石头被挤出落下，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的伤口就完全愈合了。如果不是残留在皮肤上的血迹，甚至都可以觉得它从来没有出现过。
“如果你一直找不到出去的办法，你要怎么办？”他问少年。
少年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那我会回来杀了你，然后杀了我自己。”
黑衣人愣住了，那少年的眼神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想着自己年轻时是否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对面着无法战胜的对手，坚定地说出一句无比壮志的话。
“我突然不想你就这样死了，”黑衣人对他说。
“你可以吞噬我的意识，占据我的身体重生。”少年说，“所以我必须杀了你，或是杀了我自己。”
“你知道什么是生么，强行夺取他人的意识么？”黑衣人摇摇头，“我早就死了，只不过时候未到，我还未完全消散。千百年的寂寞下任谁的性格都会有些扭曲，暴戾是无法抹去的。”
“说白了，我只是被封印在刀内的一缕亡魂，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活下来，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下来的。”
“但这不是我的本意，如果允许的话，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少年看着他的脸没有说话，杀一缕亡魂绝不是简单的事，何况自己还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如果就因为他是未知的具有威胁的就杀了他的话，那和不分是非的贪官们有什么区别。
但是如果是用自己的性命来赎罪，也不是不可以。
师兄们被组织确认已经是逃出了国都，他也没有任何牵挂了。自己本来就是随时可能死掉的特工，面对死亡毫无畏惧。
“我不杀你，这要是陷阱的话，我现在就已经彻底完蛋了。”少年咬着牙说。
“你到现在还是不相信我，白白跟你说了那么多。”黑衣人轻声叹气，“如果我想要你死，你绝对是活不到现在的，控制无意识的躯体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我何必要费这么多的口舌来和你纠缠。”
少年盯着他的眼睛说：“你说再多都没用，恶魔都是狡猾的，你的每一句话里都只有一半的可信度。”
黑衣人看着他笑了，“你知道我开出的条件是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如果有一天，你唤醒我的时候，我希望最后那刻你能，杀了我。”他在月光下坐直了身体，身后慢慢长出鲜红色的骨翼。
它带着翼膜展开在月光下，火光再次燃起，漆黑的世界再次陷入烈焰之中。
他再次说着：“你才是最大的恶魔，最后不是我吞噬你，而是我被你吞噬…”
“我相信你是因为我们是同类，我了解你就像是了解我自己一样，也因为你正在踏着我之前走过的道路。我也许无法改变故事的结局，但至少不会让你留下遗憾，也算是弥补我的遗憾。”
“在你的世界观中，恶魔就是靠吞噬其他人存在的吧，他们生来就是邪恶的，无论是不是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他们在人们中的印象都是父母所遗留的，又或是神话故事里，恶魔堕落的一面。”
“你知道什么是魔么？”黑衣人问着少年。
但少年没有回答，只是保持沉默并平静地站在原地，好像世界和他无关一样。
“是麻木的鬼魂…就像你现在的样子。”他解释。
天空突然下起了火雨，一片片火石拖着长长的尾焰划破云层落下，冲向了大地。
少年转身顺着那火雨的方向望去，面前出现了一座古旧的城，火石狠狠地砸在那残檐断壁上，散落一地的灰尘和烈焰。
耳边隐然是有厮杀声传来，那吼声伴随着沉闷的鼓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多的声响加入。
他仿佛置身于战马奔驰的战场，身旁都是冲天的呐喊与火光。
那一刻，像是雷暴咆哮于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