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徐萦趴在床上看着手上的桃木佛珠,似秋正在给徐萦铺床,看着徐萦看着那佛珠,便笑道:“清弘法师是有名的高僧,如今给了姑娘这手串,姑娘正好放在枕下,也能保得平安,这可是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呢。”
徐萦将那串佛珠在手里不停的摩挲着,翻身躺在床上道:“你说,如今我出的城门帮忙施粥,便有清弘法师的佛珠手串相送,若是日后再做些别的什么,可会再有什么不成?”
似秋努力将徐萦压住的薄被拉了出来道:“这是难得的机遇,哪里能日日的遇见呢,这也算是姑娘往日的福缘才有的今日的善果,姑娘只管好好地留着这手串就是了。”
徐萦将身子抬了一下,让似秋把被子拉出去后叹口气道:“善果?”随即就不再说什么了,似秋正忙着倒是也没注意徐萦的情绪,转过头对着徐萦道:“姑娘,早些睡吧,明日还得去给十一姑娘过生辰呢。”
徐萦将那桃木手串放在了枕头下面,随即扭了两下,摆正好位置,正正好好的枕在枕头上,似秋将薄被给徐萦盖上道:“姑娘睡吧。”
徐萦翻了个身,侧身看着似秋道:“我那绣好的荷包可是装好了。”
似秋一一的将灯吹熄了,这才上了床躺在徐萦的身边道:“姑娘放心,我都收拾好了,明日姑娘拿上就是了。”
徐萦乖乖的答应了一声,这才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老三房的房子离宗房不远,徐萦也没坐马车,只是带着丫鬟和蔡妈妈就出门去了,刚到老三房的门前的时候,徐茜也正好到了,忙忙的叫停了徐萦,便和徐萦一起进去了。
老三房的房子和徐萦家里的差不多,里面有个小小的花园子,因为这是徐蓉出嫁前的最后一个在家里过得生辰,因而这次就在花园子摆了席。徐萦和徐茜先去拜见了老三房的长辈们,这才由下人带着去了花园子了。
徐萦和徐茜到的时候,花园子已经传来笑闹声了,远远看去,花园子当中间的亭子里红衫绿裙好是一派的生机勃勃,徐萦看着这一幕生机繁荣的模样,脑海中不禁闪过城外的那一片饿殍遍地。
徐茜正笑容满面的拉着徐萦过去,忽而感到徐萦的身子一顿,随即转过头看过去,就见徐萦的脸色有几分的不好,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徐萦晃了两下脑子,将脑海中的印象撇去,随即对着徐茜笑笑道:“没什么事情,咱们走吧。”徐茜正想和姐妹们玩着,当下便直接拉着徐萦过去了。
亭内一众姐妹正在玩着瞎子摸象,徐茜玩心重,直接撒开徐萦的手跟过去玩了。徐萦原地站了站,随即看见倚在亭边正和别人说话的徐蓉,便走了过去。
坐在徐蓉对面的是外几房的姑娘,因是头一次见到徐萦,当下便冲着徐萦笑了笑,却并未说话。
徐蓉见有人过来,便转过头来看了过去,见到是徐萦过来了,便笑道:“原是十五妹妹过来了,十五妹妹近日可还好?”却还坐在那亭边未动。
徐萦道:“我近日还算好,今日是十一姐姐的生辰,略备薄礼,以表心意。”随即让莺歌将绣好的荷包拿了出来。
徐蓉坐在那处接过来,放在手里端详了两下,对面的徐家姑娘便道:“这并蹄莲倒是绣的精致的很。”
徐蓉却是面色平常的礼貌的笑了笑道:“阿萦妹妹的手艺好。”随即将那荷包递给了自己身边的丫鬟。
徐萦笑笑没说话,转过头刚想找个地方坐着待一会儿,就听徐蓉道:“我听闻妹妹昨日还去城外施粥了?”
徐萦身子一顿,随即转身道:“不过是去略帮了一下,其他的家里都是安排妥当的很。”
徐蓉点点头道:“妹妹一番善心,姐姐本不该说什么,不过……”徐蓉这一声“不过”显得有几分的意味深长,就连对面的族姐妹也看着徐蓉,徐蓉笑着看着徐萦道:“妹妹前些时日生了病,还是当少出去走动就是,就是妹妹身体康健,却也没个大家里的姑娘随便出去抛头露面的,更何况是那等灾民群聚之地,妹妹……也当顾及些声名。”
这话说的十分的难听,已然是指责徐萦的所作所为有损家族的名声了。徐萦的脸色变了变,就连莺歌的脸色也是十分的难看,可是主子在前,再没个她个奴婢上前说话的道理,当下只能抿紧了唇站在徐萦身边。
徐蓉对面的族妹面色微微一动,随即看向了徐萦,嘴角未动,却也只是沉默的坐在那里。徐蓉却还是微笑着摇着手里团扇,笑意盈盈的看着徐萦,一副居高临下说教的模样。
徐萦无意在别人家里起争执,况且这还是徐蓉自己的生辰宴会,自己……本就诸事缠身,多说不如一默,便扯了扯嘴角道:“多谢十一姐姐关心,阿萦且去和姐妹们说说话,就不打扰姐姐了。”
徐蓉嘴边的笑意更加浓了,随即点点头道:“妹妹去吧。”
徐萦便转身带着莺歌向亭子的另一边走去了,坐在一旁,看着徐茜几个玩乐,一旁的丫鬟们便忙着上些茶水糕点了,徐萦便只安静的坐在那里。
正好徐茜这一轮被蒙上了眼睛,正在摸着一个人,众人便只立在那里看着徐茜摸着人,正在等着徐茜能不能猜出来呢。
忽听得亭子另一边的徐蓉“噗嗤”一声笑了,随即言道:“宗房的姑娘怎么了?谁又比谁金贵了,再金贵不也回到长安县了,可见啊,还不如我们这些人呢……”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此刻众人倒也能听得清晰。
莺歌的眼里都冒出了火,只觉得这位老三房家的姑娘真真的没个教养,自家姑娘特来为其祝寿,怎么竟还这般的说三道四。
徐蓉对面的那位族妹脸色便有些尴尬,看着众人都向这边看过来,不免面色为难的拉了拉徐蓉的手,徐蓉挥手甩开皱眉道:“妹妹做什么呢,能做出来,还不许别人说了……”随即有几分不开心的起身嘟囔道:“真是什么人都敢出来给人祝寿,也不怕给别人传了倒霉。”
说着转身向亭外走去道:“我且去换个衣裳。”便向众姐妹笑着高声道:“姐妹们且玩着,我去换个衣裳就回来。”说着就转身离开了。
徐茜一把扯下眼前的手帕子,转头向着徐蓉那边走了几步,可是徐蓉早就离开亭子向外走了。徐萦见状忙对着徐茜道:“十三姐姐,过来吃个糕饼。”
徐茜随手把那个帕子给了别人道:“你们玩吧,我不玩了。”随即便坐到了徐萦的身边,其余的众姐妹看了看徐萦和徐茜,便开始重新玩乐了起来。
徐茜坐在徐萦边上道:“她就是个脑子有病的,你不用管她,一天一天的脑袋仰到天上去了,看不见自己一身的臭毛病。”
这毕竟是在徐蓉的家里,徐萦忙拽了拽徐茜的衣袖道:“好了,糕饼还堵不住你的嘴。”说着便将一个糕饼塞到了徐茜的嘴里。
徐茜边吃着糕饼边看着徐萦道:“你倒是脾气好,要是别人敢这么说我,看我不打到她脸上去。”
徐萦笑着看着徐茜愤愤的模样,心里的难受倒还算是轻了几分。徐茜倒是可以不忍,她不行啊,徐萦低头看了看左手腕上的桃木佛珠,伸出右手在那佛珠上面转了转,只觉的心绪平静了几分,这才对徐茜道:“我来她的生辰宴会,是我的事情,她如何做是她的事情。”
徐茜皱着眉头对徐萦道:“你这说的什么糊涂话呢,听不懂。”
徐萦笑着转头看着徐茜道:“你天天的就知道吃喝玩,听闻这几日你母亲可是家家进出的勤快的很呢。”
徐茜脸一红,这几日诚大奶奶倒开始担心徐茜的婚事了,正日日的出门四处的打探呢,徐萦也是前几日去看五太太的时候听闻五太太身边的嬷嬷说起的。
徐茜推了徐萦一把道:“你个蔫坏的,倒说笑起我来了。”
徐萦掩嘴笑道:“这是好事情,阿萦可没有笑话姐姐的心思。”
徐茜也是个心宽的,当下倒也不说什么,只和徐萦凑在一起说说笑笑起来,及至入了席,徐萦还忍不住被徐茜的话逗乐了。
徐蓉坐在主位上见了便高声问道:“十三妹妹,十五妹妹,你们两个说什么,笑的这么开心,也说给我们大家听听啊。”
徐茜收了几分笑对着徐蓉道:“我们没说什么。”
徐蓉心里冷哼一声,随即看着低下头的徐萦道:“前几日还听十五妹妹病了,倒是未去探望,如今瞧见妹妹满面红光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大病的。”
徐萦见徐蓉三两句不离前几日的事情,心下已然有几分恼火,倒也收了笑对着徐蓉道:“姐姐正在备嫁,正是忙着的时候,便是没去看望我,我也是感念姐姐这一份关心的,姐姐如此知道关心她人,想来日后嫁到夫家,也定是阖家和睦的。”
这本也是姐妹间打趣的话,倒也说不上什么,徐蓉见徐萦不接招,倒有几分讪讪然,转头直接和别人说话了,到不去理睬徐萦了。徐茜偷偷在徐萦耳边笑道:“瞧她那样子,就该这么和她说话,不然她不知道如何和别人说话的。”
徐萦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快到晚上了,在徐蓉家里说不上如何,倒是累的慌,徐萦自己也不知道徐蓉如何对自己总是那般的咄咄逼人,好似自己是个宗房的姑娘,就巴不得的能够比下徐萦似的。
徐萦摇了摇脑袋,罢了,她都要嫁去卫家了,也和自己见不了几面的了,自己又何必和她置什么气呢。
晚上吃完饭,便陪着大老太太说了些话。徐萦趁机道:“我明日还想去城外。”
大老太太想了想便道:“施粥之事,自有家中管事安排,你一个闺阁的女子,还是少去那些地方才是。”
徐萦低头笑了笑,随即靠在大老太太身上道:“祖母听说了什么?”
大老太太一叹,随即道:“你也别计较在心上,咱们家里是宗房,各房处处都看着咱们呢,总是让人这般的说闲话,却也不是个好事情。”
徐萦便言道:“他们说他们的去,我只求我自己的心安,我身边带着那么多的婆子丫鬟,又带着帷帽,并无逾礼之处。”
大老太太看着徐萦手上带着那个手串,也知道近来几日徐萦的睡眠好了不少,很少再梦中醒过来了,也为着她能够放下心里事情而高兴,叹了一声便道:“既然你愿意去,就随你,只时时刻刻身边不得离人才是,明日再出去一次罢,以后就别去了。”
徐萦感念大老太太待自己这一片的拳拳之心,当下用手环住大老太太的胳膊道:“孙女儿知道了,孙女儿再出去这一次就好了。”
徐萦说不上是为的心安,还是为的什么,只是一心的想再去一次,她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意味来。
第二日,还是那个地方,徐萦带着帷帽坐在那处,帷帽后的双眼四处的张望着,却并未再见有什么人围坐在何处了,也未见得什么白袍的僧人了。
徐萦望了望天色,已是中午了,难不成是自己晚了,早上清弘法师已经来过了?还是,下午的时候清弘法师才过来的呢?
徐萦想张口问几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去说,只得四处不停的张望,这一张望,却见熟悉的身影向她这边走来。
徐萦见状心下暗叫糟糕,这不是前几日不赞同自己出门来的那位卫三郎吗?那日还是他送自己回家去,路上不停的说着什么闺阁之女不宜出门行走之类的,没想到今日又碰上了,徐萦心下真是暗呼倒霉,又得听着说教了不成?
待得卫三郎走近,徐萦先行一礼道:“见过卫家表哥。”
卫三郎还了一礼,随即道:“又在此处见到徐家表妹了。”
徐萦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随即想到自己这回带着帷帽,想来卫三郎是瞧不见自己的表情的,当下只得回道:“是啊……真是巧啊。”随即尴尬的笑了两声。
卫三郎转身看了看施粥的粥棚,想了想便道:“表妹倒是心系灾民。”
徐萦想了想便道:“一切都是家中所备,阿萦并无何劳力,不过是……想着带着仆从前来,也算是圆了她们希望能够帮一帮这些灾民的心愿。”
卫三郎转头看着徐萦,他也是两榜的进士出身,自然是不傻的,什么话敷衍什么话真诚,他卫三郎不巧,知道的很是透彻。
当下便笑了笑道:“如今,表妹的心可是安了?”
徐萦有几分讶异的向卫三郎看过去,看着卫三郎那嘴角微微的笑意,不知怎么的竟有几分的脸红,手上摸了摸手腕的佛珠手串,答道:“安了许多。”
卫三郎看着徐萦手上的动作,便道:“清弘法师佛法通透,想来携带之物也是带着几分佛性,若是能为表妹求得心安,当是很好。”
徐萦笑了笑,这回的回答里倒是有几分的真心道:“多谢表哥关心。”随即好似不经意的问起道:“说起清弘法师,今日怎不见法师在此处讲经说法?”
卫三郎笑了笑道:“陕西受灾之地不仅此一处,还有别处尚需安抚,也有更多的灾民和亡者需要安抚和引渡,清弘法师昨日就已启程去了别处了。”
走了?徐萦的心上莫名的染上了几分的失落,便再无四处张望的力气了,倒是淡淡的笑道:“清弘法师……当真慈悲为怀。”
卫三郎转头看着徐萦,便道:“我看表妹停留此处甚久,也该归家去了。”
又来了,果真没两句又是来了,徐萦有几分发蔫道:“是,阿萦这就回去了。”卫三郎这回自也是要送徐萦回去的,正在徐萦上马车的时候,卫三郎想想便道:“表妹日前险些遇难,还是在家中多多的休养,不宜时时出门,恐惹闲言。”
徐萦的心下正因为清弘法师的离开有几分的失落,想着昨日若不是去参加徐蓉的生辰宴会,说不准还能碰上呢,结果去了徐蓉那处,倒惹的一顿冷言冷语。且如今这卫三郎又说这样的话,那徐蓉嫁的也是卫家人。
徐萦不知怎么的,心上的烦恼失落一股脑的冲了出来,口气颇有几分不善道:“多谢卫家表哥挂心了,卫家乃华阴大族,向来家风严谨,我徐家却也不是小门小户,阿萦自当守着闺阁之训,家中祖母早已教导阿萦要心怀善意,故而才有此一行,日后定日日于闺阁之内针凿女红,日习不辍,就不劳卫家表哥挂心了。”
说完就摔开帘子上了马车。这一顿脾气来的莫名,就是在一旁跟着的燕语几人对着卫家公子也有几分讪讪然,卫三郎冷不防遭这么一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倒也没说什么,仍旧上马护送着徐萦一路进了徐家胡同了。
上了马车的徐萦便有些后悔自己的语气不善,可是马车已起,却也不能再开口说什么了,好容易到了家门口,刚刚下的马车,就见卫家公子已经下了马。
徐萦想了想便上前行了一礼道:“多谢卫家表哥相送了,刚刚阿萦口出不善,还请卫家表哥见谅。”徐萦只想着快快说完,就赶紧回家去了,日后自己不再出门就遇不上此人了,也少的人有人说教自己了。
这么想着,说完话就要转身离开,忽而听得一旁的卫三郎道:“徐家表妹自当珍重,女子自当恪守贞静之道,日后方有得一番前程。”
贞静?徐萦不耐烦这位卫家的表哥总是句句不离教导,好似别人是他的学生一般要听他的规劝,刚刚的好脾气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倒是转头看着卫三郎,此时头上的帷帽早就摘了。
徐萦只是淡淡的看着卫三郎道:“卫公子难道不知阿萦未婚夫家全家亡故?阿萦再是如何,又能有何前程?”说着再不去看卫三郎,只转身进的徐家的大门去了。